「不會的!不會的!不會的!」



寧靜在心中不停呢喃自語默念祈禱,

不願相信方才那突如其來的詭異心悸,會是其來有自的不祥徵兆。



寧靜緊張的皺著眉頭推開房門,舉著燭火的手掌兀自微微發抖,

身體距離無聲無息睡在床上的寧心已經只剩了幾步。



回想起來,向來活潑好動的寧心,

平時總是要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陣子,一直得到時辰入了深夜,

才會在瞌睡蟲的悄悄作用之下,不甘不願的闔起依然意猶未盡的疲倦雙眼。



今日寧心卻一反常態的剛過傍晚就打起盹來,

還乖巧無比的安安靜靜讓寧靜抱上了床,

現在看來,似乎確實是有一些值得留心注意的隱晦警訊。



「不會的,寧心只是累了。」



寧靜狠狠咬著牙齒搖頭否認,額角不由自主滲出了粒粒冷汗,

晶瑩剔透的汗水們,因為低頭俯瞰寧心的姿勢,

而自動自發匯集流淌,朝著鼻端前方緩緩列隊前進。



五感敏銳的纖細寧心即使睡著了,也向來是淺眠易醒,

平常只要一旁的寧靜動作大了一點,都有可能不小心吵醒這嬌嫩的小姑娘。



姑且不論不久前張毅那聲勢浩大的敲門聲,光是從母親獨自翻身下床離開,

以及揚著亮晃晃的燭火再度進入房間,卻都沒有能驚動到寧心這兩點來看,

就足以突顯出事情令人心寒的不同以往。



「不會的!寧心就只是累了,什麼事情都沒有!」



寧靜再度搖起頭來,完全否認自己內心深處隱隱作動的不祥擔憂。



一手小心翼翼拿著燭臺,另一手逐漸加重指間力道,

寧靜稍微費了一些力氣,才勉強撐開了寧心咬得有些過緊的粉色小嘴,

並且還必須同時逼迫自己視若無睹,故意忽略寧心臉蛋上那若有似無的痛苦神色,

以及呼吸之間顯然並不尋常的斷續急促鼻息。



當然,即使已經受到了寧靜的直接碰觸跟打擾,

沉眠的小寧心也依然還是沒有甦醒。



「沒有……沒有……沒有……拜託,求求您了!」



寧靜先是閉起雙眼深深吸氣,心驚膽跳的朝著上天喃喃懇求一番,

好不容易才敢睜開眼睛移近燭火,

聚精會神的將視野焦點集中在寧心小小的口腔裡面。



然後寧靜幾乎窒息。



「沒有?真的沒有?」



寧靜不厭其煩的反覆檢查了好幾次,然後才大大的鬆了一口氣,

感覺全身上下原本緊繃僵硬的骨骼跟肌肉,

彷彿都瞬間開始痠痛發軟了起來,

漫延起某種精疲力竭之後特有的濃厚虛脫無力感。



「太好了!太好了!真的沒有!」



寧靜猛然跌坐跪下,讓已經汗濕癱軟的上半身倚趴在床邊,

將自己冰冷發白的臉部貼上床面,

頭頂輕輕依靠著寧心散發柔軟淡香的稚嫩體側,

感受到寧心那白裡透紅又惹人憐愛的圓嫩小手,

就在無數蜿蜒髮絲之間真切實際的具體存在著。



「寧心,妳沒有事……沒有事,真的沒有事!」



寧靜強行壓抑住已經在眼眶邊緣打滾的鹹熱淚水,

用力搥了搥還有些不聽使喚的軟弱雙腿,正要打起精神讓自己撐起身子,

卻突然又像是進退維谷一般,表情不知所措的望著近在咫尺的女兒臉孔,

似乎不太能確定自己究竟該不該進行接下來的簡單動作。



「寧心,沒關係的。媽媽又想到一件事情,

只要再看一下,再看一下就好,一樣不會有問題的。」



寧靜自言自語著重新俯下身去,將燭火盡量靠近寧心稚氣的小臉,

只是這次寧靜手指所要撐開檢查的目標,

從口腔換成了更加細微難明的兩個小小鼻孔。



燭光搖搖晃晃的越靠越近,讓寧心小鼻子裡的情形逐漸明朗,

卻同時也讓寧靜好不容易亮起的心靈陡然黑暗。



好幾顆雖然細微,卻顯而易見的鮮明紅疹,

擁擠充斥在寧心狹小的鼻腔之內,滿身腥紅的徐徐分泌嘔吐著淡淡的血液,

像是幾頭具體而微張牙舞爪的兇殘野獸。



即使那些怵目驚心的紅疹子數量是這樣的稀少,

比起其他孩童滿身遍體的恐怖病症,不過是微乎其微的九牛一毛;

即使那些被疹子排出體外的鮮血是如此緩慢微薄,

甚至還來不及凝聚成珠,就已經被溫熱的鼻息給吹去水分,

直接在鼻腔內淤積乾涸成一塊塊斑駁碎裂的點點血漬,

但這些不容忽視的如山鐵證,都再再毫不留情的說明了寧心迫在眉睫的緊急病況。



一株老藥,兩個病患。



這個決定雖然沉重,但對於寧靜來說卻是一點也不困難。



很快地,寧靜心裡已經有了主意。



走進書房,寧靜取出兩株藥草,一株是三年以上的尋常老藥,

另一株則是村內唯一超過十年的最後救命希望。



進入廚房,寧靜熟練的進行作業製備藥劑,

將兩株還不到小指長短的乾枯藥草,分別掐去頭尾研磨成粉,

一前一後放入兩個小杯中,加入適量的清水和一點點米醋後攪勻化開。



完成特效急救藥方之後,

寧靜果決的揚手拿起化為湯水的十年老藥,

回到臥房迅速俐落的餵了寧心喝下,

才再握著另一只小杯子回到前廳去見張毅。



「巫!您可回來了!我……我都要急死了!」



張毅心急如焚的望向寧靜,兩道迫切渴求的灼熱目光,

一起鎖定在寧靜手裡面那淺淺的小半杯琥珀色液體上。



「這……這就是那最後的十年老藥吧?您快餵小虎子喝了吧!求您了!」



張毅誠惶誠恐的不停請求拜託,

健壯的雙臂早已經迫不及待的撐起了兒子的上身,

只為了方便小虎子待會兒能快點讓藥湯順喉入腹。



寧靜不置可否,默默回望了張毅一眼,沒有再多說些什麼,

只是照著張毅的要求動作,把藥湯徐徐餵入了孩子的口中。



等到小虎子順利嚥進了最後一滴藥湯,寧靜才不急不徐的淡淡對著張毅說出實情。



「這藥只不過八年有餘,不是超過十年的老藥,但藥性或許也能足夠。

你先帶小虎子回家休養,靜觀其變,若有什麼變故再來找我。

八年左右的老藥還有庫存,再多服幾劑,應當也是替代辦法。」



「為什麼?為什麼不用老藥?您不是才剛說了還剩最後一株嗎?

怎麼就不肯拿出來給小虎子用!

出血的孩子一定要十年老藥才能有救,這是您之前親口告訴咱們的阿!」



張毅傻愣愣的呆在原地,心裡很清楚八年跟十年之間的意義差別,

那不過幾季的短短兩年光陰,

卻清楚地代表了孩子在生死之間徘徊來去的殘酷界線,

因為病魔絕對不容許任何人向血疹討價還價虛與委蛇。



「沒有了。」



寧靜面無表情的輕輕搖頭,以冷漠的眼神示意張毅盡速離去。



「怎麼可能!剛剛還說有,一下子又說沒有?」



張毅激動萬分的猛力一拍桌子,單純卻敏銳的獵戶腦袋,

在情緒亢奮之下竟然一下子就理出了頭緒,

將幕後殘酷的真相給猜到了個八九不離十。



「我懂了,妳的孩子,妳要留給妳的孩子!難怪妳離開這麼久,

八成是看過了小虎子的病症,也急急忙忙跑去掰開妳女兒的嘴巴來瞧?

瞧見了啥?冒著血的小紅疹子?要不是我告訴妳,妳能知道這個症狀?

妳發過誓的,說會照顧張家的血脈!巫怎麼能恩將仇報言而無信?」



「我沒有恩將仇報言而無信!」



寧靜罕見的高聲反駁面露怒容,纖細秀氣的修長十指也隨之蜷縮緊握成拳。



「寧心不只是我的孩子,也是你的孩子,她也是張家的血脈!

老藥就只剩下了這麼一株,我總歸得有個取捨。我早就說過,

張家不能沒有女孩,否則註定衰敗凋零。

我就算把老藥給了小虎子也是徒然,救得了他一時,也救不了他一世!」



「我聽妳放屁!把老藥交出來!」



張毅大吼,像頭發狂的猛虎一般惡狠狠的瞪著寧靜,

完全忘記了眼前女人的特殊身分,還有從前那段同床共枕的短暫時光。



「說了沒有,就是沒有。」



寧靜凜然無懼,絲毫不肯在言語或氣勢上有所退讓。



「好!妳不給?我自己進去找!找著了回去自己餵小虎子吃!」



張毅把依舊昏迷的小虎子一把舉起扛上肩膀,長腿一邁撒開步子就要來個蠻幹硬闖,

想憑藉著以往居住此屋時留下的淡薄記憶,自行摸索到收藏草藥的房間去翻箱倒櫃。



「我是巫!你敢?」



寧靜身子橫欄開口大吼,硬是挺起胸膛張開雙臂,

以冷冽氣勢暫時凝結住張毅怒火中燒的堅定步伐。



「我就敢!巫又怎麼樣?還怕了妳嗎?

只要能救活小虎子,我大不了豁出去把命賠給妳!」



急性子的張毅嘴裡話都還沒能說完,就猛然高舉臂膀蠻不講理的一推寧靜。



寧靜深居簡出單薄纖細的瘦弱身體,

哪裡能禁得住張毅這樣力大如牛的正面突襲,

只有驚慌失措的尖叫著跟隨力道後仰摔跌,

就這麼咕咚一聲把後腦勺給墜在了一旁的木椅扶手邊角上。



在感受到一陣天旋地轉的短暫破顱劇痛之後,

寧靜就隨即無能為力的兩眼一翻垂下頭去,

當場失去了能捍衛自己和女兒的最後一絲寶貴意識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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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美麗的詩歌是最絕望的詩歌 有些不朽篇章是純粹的眼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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※ 編輯: XIMIX 來自: 118.232.152.96 (05/18 17:52)
kusoman:推.... 05/18 23:0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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